显然，晁莹该说的话已经说完，她正静静地等待着那高高在上睨视着自己的君王做出裁决的旨意。
“晁爱妃……”李忱极为缓慢的开了口。一双凤目里漆黑一片。显然他已在心中有了决断。
“启奏陛下，臣还有一言——”说着，令狐绹突然给李忱跪下行礼。
天子一言九鼎，说出的话不可能收回。所以令狐绹在天子欲下口谕的那一刻，拦住了天子的即将要说的话。这是一个极其违背君臣之礼行为，所以令狐绹已经先行给李忱跪下。
对于令狐绹的失礼，李忱依旧以他那招牌似冷漠与疏离的面容清淡的问令狐绹，“爱卿还有何言？”
“大皇子与公主年纪尚幼，若母妃获罪，且母家再受株连，臣恐日后对皇子公主成长不利。何况晁娘娘所出为陛下皇长子。”
晁莹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戴罪之身。虽然她的双膝依旧跪着，她的双臂依旧俯地，但是脑袋却已侧着抬起，痴痴地看向清风傲松，卓然隽逸的令狐绹。
“令狐绹，刚才你还在说晁昭容应受活剐之刑，现在爱卿又在为其求情。朕着实不明白爱卿究竟意欲何为？”李忱依旧言语淡淡。
“适才只因晁昭容尚未认罪，且心存侥幸。于君于国其确实其罪当诛，但是此时昭容已坦诚其罪毫无隐瞒，皆因陛下与臣提及昭容膝下儿女与族人，可见昭容并非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人，尚念父母女儿族人亲情。昭容之罪，罪在其个人贪欲，臣也查实清楚与其家人并无瓜葛。与其儿女更无关联。昭容确实当诛，但臣请陛下密旨赐死即可，勿株连其族人。”
令狐绹字字玑珠，朗声回禀；晁莹全身颤抖，无声抽泣；小初眼含晶莹，赞许倾之；李忱凝神低眸，深不见底。
金色的阳光顺着紧闭的宫门缝隙斜探进沉静空寂的大殿之中，像是一条条细细的金线在幽暗中编织着每个人不同的宿命。
李忱不说话，殿内的每个人都不敢说话。这满殿的奢华此时却成了压在每个人心头之上的窒息。
小初从李忱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中读出了他的心思，他正是因为听了令狐绹的话，所以才难做决断。诛杀晁氏并不是什么大事，麻烦在于晁莹的一双儿女怎么办。不能让他们的成长因为母妃的罪孽蒙受阴影，何况李漼还是皇长子。一个获罪而死的母妃基本断送了李漼的太子之位。
于是——“晁莹，你的孩子我来养。我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，我既然允诺了你，自然会帮你照顾好他们。另外，我若有孩子绝不可能和你的孩子争皇位，刚才陛下也对你说过。所以你大可放心的去。让我为你求情免你一死我做不到，我能做到的就是帮你照顾好两个孩子。”小初端坐于李忱身侧，平静的看着晁莹那一直颤抖抽泣着的已经垮塌下去的后背。
李忱从广袖中静静地伸出宽大的手掌，覆在了小初的手背之上。而后亦平静的看向晁莹。
她的头始终没有再抬起，她的背渐渐的止住了颤抖。令狐绹与小初最终还是携手帮了她。她那仅存的羞耻没有办法再自己让抬起脸来，向这两位年少时的玩伴表示忏悔与感激。
“晁莹，朕不会对你下任何旨意。你死讯应由内侍省中书省发出。待你死后，朕会下诏安抚晁氏。朕已给公主想好了封号，你觉得万寿这个封号如何？”
“陛下，臣妾知错了。”晁莹额头紧紧贴着幽黑发亮冰凉入骨的金砖地面，那声音从沉闷的地面里钻出来，像是地府发出的叹息。“小初、綯哥哥谢谢你们的我的宽容，晁莹谢谢你们了。綯哥哥，漼儿就拜托给你了。”
两人不做回答，只做沉默。
“带她下去吧。”李忱抬手，摆动了几下修长的手指，对匍匐在地的晁莹做了退下的手势。站在李忱身后的马公儒立刻召唤了手下，扶起晁莹。晁莹始终深深地低着头，不去看任何人。当然这个殿宇中，也没有人会再看她一眼。她就这样如尘埃一般，无声无息的从殿内几人的眼中消失在大明宫那无尽的深渊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