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宁接过告示,上面的字迹潦草,显然是仓促写就的。他看完递给张娜,自己则走到门口,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。阳光穿过药铺的幌子,在地上投下“百草堂”三个字的影子,竹匾里的莱菔子还在晾晒,风一吹,发出细碎的轻响,像是在应和街上的人声。王宁知道,这只是暂时的平静,但他手里的莱菔子,沉甸甸的,带着让人安心的分量。
傍晚关门前,王雪发现药柜最下层的莱菔子少了小半袋,她挠挠头对王宁说:“哥,今天没卖多少莱菔子啊,怎么少了这么多?”
王宁弯腰查看,发现抽屉角落里有几粒不属于莱菔子的黑色种子,形状椭圆,比莱菔子小些,带着股淡淡的霉味。他捏起一粒放在鼻尖闻了闻,眉头倏地皱起——这是被虫蛀过的黄芥子,性子燥烈,若是混在莱菔子里,怕是会伤了病人的肺阴。
“是有人动了手脚。”王宁的声音沉了下来,指尖捏着那粒黄芥子,指节微微发白,“看来孙玉国是真不想让咱们好过。”
张娜的脸色也变了:“要不要报官?”
王宁摇头,将黄芥子扔进炭火盆,看着它蜷曲、焦黑:“不用。他想让咱们用错药坏了名声,咱们偏要让他看看,百草堂的药材,每一粒都经得起查验。”他转身走向后院,“雪丫头,跟我去翻晒莱菔子,把所有的都倒出来挑一遍,一粒坏的都不能留。”
月光爬上百草堂的屋脊时,后院的竹匾里铺满了莱菔子,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王宁和王雪蹲在竹匾前,一粒一粒地挑拣,指尖的药香混着夜露的清润,在寂静的院子里弥漫。远处,济世堂的灯还亮着,隐约有争执声传来,像是在密谋着什么。王宁知道,这一夜不会太平,但他手里的莱菔子,沉甸甸的,带着让人安心的分量。
一场时疫刚过,青石镇的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药香。王宁正在后院翻晒莱菔子,忽听前堂传来争执声,放下竹耙子赶过去时,只见孙玉国正揪着刘二狗的衣领,胖脸涨得通红。
“废物!连个储药柜都看不住!”孙玉国的锦缎马褂被扯得歪歪斜斜,露出里面的绸子衬里,“我让你把那批受潮的莱菔子换进百草堂的柜子,你倒好,被钱多多撞见了!”
刘二狗缩着脖子,脸上带着几道抓痕:“老板,我哪知道钱胖子大清早去送山药,正好撞见我撬锁……他还说要去药材行会告咱们!”
王宁站在门内,手里还捏着半粒莱菔子,种皮的脆响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。他这才明白,前几日病人药渣里的焦莱菔子并非偶然——孙玉国竟想偷换百草堂的药材,让劣质药坏了他的名声。
“孙老板这是做什么?”王宁的声音不高,却让扭打的两人同时停了手。
孙玉国猛地松开手,整理着褶皱的衣襟,眼神躲闪:“我……我教训自家伙计,与你无关!”他瞥见墙角的储药柜,那柜子的铜锁上果然有撬动的痕迹,锁眼周围还留着几丝木屑。
钱多多从门外挤进来,手里捧着个青花瓷罐,罐口用红布封着:“王宁,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?这是去年在山里收的野莱菔子,比家种的油性足,消食力更强!”他把罐子往柜台上一放,余光瞪了孙玉国一眼,“某些人别以为做了亏心事能瞒天过海,药材行会的李会长后天就来巡查,到时候自有公断!”
孙玉国的脸白了白,强装镇定:“巡查就巡查,我济世堂行得正坐得端,还怕查?”说罢,狠狠瞪了刘二狗一眼,甩袖而去。
王宁打开青花瓷罐,野莱菔子的香气比家种的更浓烈,颗粒稍小,表面带着自然的褶皱,一端的种脐呈深褐色,透着岁月沉淀的油亮。“这可是好东西。”他捻起一粒,放在舌尖轻嚼,辛甘的味道从舌根蔓延开来,“野莱菔长在山石缝里,吸收的日月精华更足,药性也更烈些,对付顽固食积最好。”
钱多多得意地拍着肚子:“那是!去年在云雾山,我跟着药农爬了三天山才采到这些。当时有个山民吃了太多野猪肉,腹胀得像口锅,就是靠这野莱菔子配山楂治好的。”他忽然压低声音,“我听说,孙玉国托人在外地买了批‘假人参’,想趁着李会长来,诬陷你用莱菔子冒充人参卖……”
“他不会得逞的。”王宁将野莱菔子倒进专用的药罐,盖好盖子,“莱菔子与人参本就相克,《本草新编》里写得明白,‘莱菔子最解人参,人参遇莱菔子,则补气之力全失’,真要放在一起,反而露了破绽。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正说着,王雪从外面跑进来,手里拿着张药方,跑得双丫髻都散了:“哥!张大户家又来请了,说小少爷吃了人参汤,现在气都喘不上来了!”
王宁心里一沉,接过药方一看,上面果然写着“人参三钱,黄芪五钱”,正是补气的猛药。他快步背起药箱:“定是食积未消就用了人参,气壅在胸口了!”
张大户家的客厅里,药味浓烈得呛人。小少爷躺在榻上,脸色潮红,呼吸急促,胸口起伏得像个风箱,旁边放着个空碗,碗底还剩些参汤残渣。张阳药师站在一旁,眉头紧锁:“我早说过,孩子食积刚愈,不宜用大补药,可张大户偏听孙玉国的,说要‘补回元气’……”
孙玉国也在,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,见王宁来了,放下茶杯:“王大夫来得正好,这孩子怕是吃了你的莱菔子伤了元气,现在用人参都补不回来,你说该怎么办?”
王宁没理他,俯身查看患儿。孩子的嘴唇干裂,舌苔黄腻,脉象洪大而虚浮——这是典型的“食积未清,误服补药,气机壅滞”之症。他打开药箱,取出钱多多送的野莱菔子:“雪丫头,取三钱野莱菔子,用温酒浸泡片刻。”
“你还要用莱菔子?”孙玉国猛地站起来,“这孩子本就气虚,再用这耗气的药,是想害死他吗?”
张大户也慌了:“王大夫,这可是我唯一的孙子……”
“放心。”王宁的手指稳定地捻着野莱菔子,“莱菔子虽耗气,却能破气消积。这孩子是补得过猛,气都堵在胸口,用野莱菔子的烈性把气顺开,再用些平和的药调和就行。”他转头对张娜道,“取陈皮二钱,茯苓三钱,煮水备用。”
野莱菔子用温酒泡过之后,辛香更烈。王宁将其捣碎,加入少量蜂蜜调成糊状,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孩子嘴里。药糊刚入喉,孩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咳出几口黏痰,痰里还带着未消化的肉渣。
“咳咳……”孩子咳完之后,突然哭出声来,声音虽弱,却比之前的喘息清亮了许多。
孙玉国还想说什么,却被林婉儿打断。她不知何时来了,手里拿着串紫檀念珠,站在窗边看着榻上的孩子:“《本草纲目》有云,‘莱菔子之功,在于破气而不伤正’,此子气壅而非气虚,用莱菔子顺气,恰如‘疏渠导水’,比强行堵截高明多了。”
王宁点头:“林道长说得是。等孩子气顺了,再用陈皮茯苓汤健脾,慢慢调养就行,切不可再用大补药。”
张大户看着孙子呼吸渐渐平稳,终于松了口气,对着王宁作揖:“多谢王大夫,是我糊涂,听了旁人的话……”
孙玉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讪讪地说:“我也是一片好心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被钱多多打断:“好心?我看你是想让张大户买你的人参吧!前天我还看见你让刘二狗往人参里掺糖,增重呢!”
李会长带着随从赶来时,正好听见这话。他拿起那支“人参”,用拐杖头敲了敲:“这是用硫磺熏过的莱菔根,看着像人参,实则有毒。孙玉国,你这是欺瞒行会,以假乱真!”
孙玉国腿一软,差点跪在地上:“不是我!是刘二狗弄来的!”
刘二狗早就吓得躲在角落,被随从拉了出来,搜出他怀里的账本,上面记着“用莱菔根制假参,售与张大户等三家”。
真相大白,张大户又气又悔,指着孙玉国道:“你竟敢用萝卜根骗我!”
李会长收起账本,对孙玉国道:“济世堂即日起停业整顿,你随我回行会接受处罚!”他转身对王宁拱手,“王大夫,多亏你坚守医德,不然不知要坑害多少百姓。这莱菔子虽是寻常药,却在你手里成了辨伪存真的利器,可敬可佩。”
王宁连忙回礼:“不敢当,只是做了分内之事。”
入秋后的青石镇,空气里浮动着谷物收割后的甜香。百草堂的后院,半亩萝卜地正迎来丰收,翠绿的萝卜缨子下,埋着饱满的萝卜,而竹匾里晾晒的莱菔子,已经堆成了小山,黄棕色的颗粒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。
王宁蹲在地里拔萝卜,粗布裤脚沾着泥土,手里的萝卜刚带出地面,就散发着清冽的辛辣气。张娜站在竹匾旁翻晒莱菔子,月白色的围裙上沾着草叶,她捡起一粒饱满的种子,对王雪道:“你看这粒,种脐圆整,纵沟清晰,明年开春种下去,定能长出好萝卜。”
王雪正用簸箕筛选莱菔子,听见这话直起腰,双丫髻上还别着去年的金银花干花:“嫂子,李会长昨天派人送来了‘诚信药铺’的牌匾,说要挂在咱们堂屋最显眼的地方呢。”
“先不急挂。”王宁抱着一筐萝卜走进来,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萝卜缨子上,“行医不是为了牌匾,是为了心里踏实。”他把萝卜放在石台上,拿起菜刀切块,准备腌成萝卜干——这是每年秋天的惯例,萝卜干能消食,冬天配着汤药吃正好。
忽然,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。众人抬头,只见孙玉国站在门口,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,头发花白了不少,手里拎着个布包,局促得像个初次进城的乡农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“王……王大夫。”孙玉国的声音沙哑,不敢抬头看王宁,“我来……来还账。”他打开布包,里面是几串铜钱,用麻绳仔细捆着,“这是去年欠药材行会的罚款,我把济世堂的家当卖了才凑齐……听说你在收莱菔子,我在后山种了几分地,收了些,想卖给你。”
王宁看着他手里的莱菔子,颗粒虽小却干净,没有掺杂物,显然是仔细挑过的。“坐吧。”他递给孙玉国一杯凉茶,“后山的地贫瘠,能种出这样的莱菔子,不容易。”
孙玉国接过茶杯,手指颤抖着,杯沿碰到嘴唇时溅出几滴茶水:“我在山里住了半年,才明白……药不在贵,在真。以前总觉得莱菔子便宜,配不上‘济世’二字,可去年冬天,我染了风寒,咳嗽得睡不着,就是靠煮莱菔子水才缓过来……”他忽然老泪纵横,“我对不起镇上的乡亲,更对不起那些被我用假药坑过的人。”
王雪刚要说话,被王宁用眼神制止了。王宁拿起孙玉国的莱菔子,放在鼻尖闻:“后山的土带沙性,种出的莱菔子辛气更足,适合治风寒咳嗽。这样吧,按市价收你的,以后要是还种,只管送来。”
孙玉国猛地抬头,眼里闪着泪光:“王大夫,你真的……肯信我?”
“信不信在你自己。”王宁把莱菔子倒进竹匾,“种药材和做人一样,掺了假,就长不出好收成。”
这时,钱多多扛着个麻袋进来,胖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:“王宁,看看我这批山药!今年雨水好,长得又粗又直!”他放下麻袋,看见孙玉国,愣了一下,随即拍着他的肩膀,“老孙,听说你在后山种莱菔子?下次我去收药材,顺路帮你带下山!”
孙玉国的脸涨得通红,连连点头。
张阳药师背着药篓从外面进来,篓子里装着刚采的紫苏叶,看见孙玉国,捋着胡须笑道:“孙老板也来了?正好,我这有个方子,缺莱菔子配药,你带来的正好用上。”他拿出药方,上面写着“莱菔子五钱,紫苏叶三钱,治风寒咳嗽”。
孙玉国看着药方,眼眶又红了:“我……我来帮着炒莱菔子吧,以前总看你炒,也学了些门道。”
王宁点头:“好,用麸皮炒,火候别太大,炒到微黄就行。”
孙玉国笨拙地往锅里倒麸皮,火苗舔着锅底,麸皮渐渐冒烟,他慌忙倒入莱菔子,用长柄锅铲翻炒。莱菔子在热锅里发出噼啪轻响,辛香的气味弥漫开来,混着紫苏叶的清香,竟有种奇异的平和。
林婉儿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那幅《秋园采菔图》,画轴上还带着露水的痕迹。“这幅画,该还给它真正的主人了。”她把画递给孙玉国,“当年你爹画这幅画时,特意在角落里藏了行小字——‘莱菔虽微,可济万民’,可惜你一直没发现。”
孙玉国展开画,果然在右下角看到一行小字,墨迹已经淡了,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。他扑通一声跪在画前,老泪滴在画纸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:“爹,儿子错了……”
王宁扶起他:“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。你看这莱菔子,落地就能生根,再贫瘠的地都能长出苗,人也一样,知错能改,就有新生。”
傍晚时分,百草堂的堂屋里,众人围坐在一起,桌上摆着腌萝卜干、炒莱菔子,还有张娜熬的莱菔子粥,香气朴素却温暖。钱多多吃得最香,一边嚼着萝卜干一边说:“今年的莱菔子收成好,我打算把镇上的闲置土地都租下来,让乡亲们都种萝卜,咱们办个莱菔子合作社,既帮乡亲们挣钱,又能保证药材供应,一举两得!”
张阳药师点头:“我看行,莱菔子适应性强,沙壤土、黏土地都能种,不用太多照料,适合农家种植。”孙玉国放下粥碗,郑重地对王宁道:“王大夫,我想留在百草堂,做个药工,帮着晒药、炒药,不要工钱,只求能赎罪。”
王宁看着他眼里的恳切,又看了看窗外——夕阳正落在后院的萝卜地里,莱菔子在竹匾里泛着金光,像满地的碎金。“留下吧。”他递给孙玉国一把竹耙子,“明天一早,跟我去翻晒莱菔子,这活儿得细心,一粒坏的都不能留。”
孙玉国接过竹耙子,指尖触到粗糙的竹篾,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光,像个得到原谅的孩子。
夜里,王宁坐在灯下整理药书,张娜端来一碗莱菔子粥:“今天孙玉国炒的莱菔子,火候正好,比你上次炒的还香。”
王宁舀了一勺粥,温热的粥滑入喉咙,带着莱菔子的甘香。他翻开《本草纲目》,在“莱菔子”那一页,看到父亲当年写的批注:“药者,疗人疾苦,亦疗人心。”墨迹已经发黑,却字字清晰。
窗外,月光洒满百草堂的院子,竹匾里的莱菔子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像无数双眼睛,安静地看着这个小镇。远处传来几声犬吠,混着孙玉国在后院收拾药具的动静,平和而安稳。
王宁知道,关于莱菔子的故事,还会继续。这寻常的种子,从田埂到药铺,从治病到救人,早已不是简单的药材,它承载着医者的良心,百姓的信任,还有生命最本真的力量——就像那些埋在土里的莱菔子,看似平凡,却总能在风雨后,长出满田的希望。
来年开春,青石镇的田埂上,种满了莱菔子。王宁带着孙玉国、王雪他们在地里播种,阳光洒在他们身上,泥土的芬芳混着莱菔子的清香,在春风里久久飘荡。远处,百草堂的牌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上面的“诚信”二字,和地里的莱菔子一样,踏实而温暖。
王雪蹲在田埂边,把一粒莱菔子埋进土里,双手合十:“希望今年的莱菔子,能治好更多人的病。”孙玉国听见了,默默往她手里递了一把种子,掌心的温度混着泥土的湿气,沉甸甸的。
王宁站在田埂上,望着眼前这片新绿,忽然想起林婉儿说过的话:“万物有灵,药亦有情。”风拂过田垄,莱菔子的嫩芽在土里悄悄舒展,像是在应和着这句话。他知道,这片土地上,永远有生生不息的希望,就像这粒小小的莱菔子,落进泥土,便会生根发芽,用最朴素的力量,滋养出满世界的春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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