护国公府邸三进院落，一间靠东的厢房内，鲸油灯噼里啪啦燃烧着，淡蓝色的灯火照亮整个屋子，投射出一品诰命夫人绰约倩影。
对权势女色都不感兴趣的刘招孙，此刻正手捧奏疏，对着浩若烟海的繁体竖字，逐字逐句阅读。
靖难之后，刘招孙掌握批红权力，面对各地发来的奏疏，从刚开始时的不知所云，到现在阅读毫不费力。
护国公的古文水准，进步可谓飞速。
可见普通人的穿越，顺带也能解决语文三大难题中的文言文。
杨青儿刚沐浴完毕，依靠在床头，含情脉脉望向夫君。
刘招孙像个木头人一样，对眼前这位绝色娇妻，没有任何反应。
眼前是小山一样的奏疏。
忽然，护国公丢下一封塘报，怒气冲冲道：
“钱！钱！只会要钱！”
绥德州两个县去年春天就有灾情，一直拖到现在才报，当地县令知府，瞒着朝廷，对老百姓的赋税照征不误，一文钱都不少。
“天杀的狗东西！”
“陕西这群硕鼠，贪墨朝廷的赈灾钱粮便罢了，对百姓也如此刻薄，本官去年便让内阁出了旨，自天启元年起，减免陕北各府县百姓三年赋税！这群狗东西还敢继续收！怪不得最后逼出个李自成。妈的，让他们剿匪，张口就要两百万两！”
距离米脂县民乱过去一年，贼首王二逃入深山，至今还没有抓到。
刘招孙主政以来，不断给陕西拨钱拨粮。
直到现在形势更加恶化，小冰河气候下的陕西，赤地千里，百姓困苦至极。
陕北各地，流民蜂起，据说最近又有逃兵驿卒甚至读书人加入。
不止是陕北，陇西、汉中、凤翔，这些原来没有受灾的府县，如今也是民心思动，草莽潜伏。
刘招孙之前对陕西没有太多关注。
因为在他看来，这个位面的陕西，应该不会像原本历史上那样惨烈，至少不会有太多的苛捐杂税。
后金覆灭后，朝廷停止征收辽饷，各地百姓的负担至少减轻了一半。
这次东征倭国前，刘招孙还特意让户部划拨八十万银子给米脂县救灾。
现在看来，八十万救灾银算是打水漂了，现在或许已经藏在官员家中地窖。
照这样拖延下去，不等李自成登场，孙自成，钱自成就先蹦出来了。
不知什么时候，杨青儿已经来到身后。
见夫君怒气冲冲，杨青儿默默给他揉肩捶背。
“夫君寒邪之症一直没好，医官说了，不可动怒。”
“我知道，也不能熬夜。”
刘招孙伸了个懒腰，看了看窗外，黑黢黢的夜空遍布星辰，一轮下弦月悬挂西天。
“什么时辰了？”
“快到子时。”
午后司礼监又送来厚厚一大叠奏章，几位秉笔太监请求护国公御览批红，尽快批复。
东征倭国的这半年，天启皇帝终于尝到权力的滋味。
不过尽管少年天子夙兴夜寐，和他太祖朱元璋一样拼命，最后还是有两千多份奏章被积压。
部分奏章已被留中两个月了。
如今护国公王者归来，重新操控大权，批改奏章的苦差事也该由他继续承受。
积压的奏章不乏救灾平叛的急务，耽误不得。
所以护国公现在加班加点，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连来杨青儿这里，随身也带着奏章，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。
“今天就到这里。”
刘招孙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。
坐在椅子上两个时辰没动。
他开始担心，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像雍正皇帝那样，猝死在一堆奏章里。
丫鬟芍药她们已经睡下，杨青儿自去给夫君盛了热水来泡脚洗漱。
刘招孙蜷缩在太师椅中休息，他仰着脖子，呆呆望着头顶燃烧殆尽的鲸油灯。
杨青儿推门进来的时候，他翻身从案头拿起个砚台大小的油壶，给灯台添了油。
噼里啪啦灯花翻腾，屋子里升起一圈淡蓝色的光晕。
接过汤药泡过的手帕，敷在自己脏兮兮的脸上，顿觉神清气爽。
片刻之后，布满血丝的双眼也像滴了眼药水一般，很快恢复了目力。
杨青儿将一盆热水放下，又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：
“夫君，先喝药，再泡脚。”
刘招孙取下手帕，接过汤药一饮而尽。
这吴又可给护国公开的药方——当归回逆汤，用以治疗刘招孙当年在赫图阿拉留下的寒症。
选用全当归、酒杭芍、北细辛、小木通、川牛膝等十七味药材熬制而成。
吴医官特意叮嘱，只要子时没睡，便须服用一碗。
此药可散寒利湿，驱风通络。
自从刘招孙回京，杨青儿已给夫君熬制十多副了。
双脚伸入洒满艾草的木盆，脚趾顿时被温暖环抱。
一阵暖意从脚底板蔓延冰凉的膝盖，接着上涌全身。
刘招孙眯着眼睛，望向忙碌不停的杨青儿，疲惫的脸上都是幸福。